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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
志
(图片来自网络)
跟着父亲卖半夏
文/涓子
终于到了卖半夏的时候,此时麦子已收割毕,大麦垛摞起来了,夏天最重要的事儿做完了,大人们开始歇息了。夏天真正进入了“轩窗半夏凉”的时节,太阳依旧炙烤着大地,却不像之前那般燥热,似乎三伏天要过完的样子了。
割麦时积攒的半夏早已晒干装袋,卖半夏的事儿顺理成章被提上了重要日程。村里有小孩的人家几乎都有半夏,有些勤快的小媳妇老奶奶也是有半夏的。每个逢集日前一两天,人们就已经开始准备卖半夏的事情了。
各家头天都要把准备好卖的半夏收拾好,羞涩的内敛的人悄悄装在网兜里,或是放在背包里不示人,有的不避嫌直接提在手里。无论哪一个,做这一切的时候,都难掩激动,似乎手里提的不是半夏,却是花花绿绿的人民币。
卖半夏是很有门道的事儿。聪明的人会把半夏分类,挑拣大小,摸干湿灰白,分等次装袋。大的白的装一起,小的灰白的放一起,分开卖,按照优劣等次取价;精明的人把灰白发霉的混在白清的里面,在袋子最上面专门铺一层又白又好的,瞅准盯稳一个刚学着做生意的买主,配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子,三下五除二就买一个上等价,走的时候连装半夏的袋子都一并慷慨增送了,其实是害怕倒腾时翻出最底层的次等品呢!
收半夏的贩子可不是吃素的。有了第一次上当的经验,以后收时,先拿手在半夏袋子搅动一番,再从底层深挖一把,专门盯上灰白发霉的个别颗粒做文章,一顿夸张恐吓,价钱已压下去很多了,遇上老实的庄稼人,再来个短斤缺两,一大半的便宜很快就占去了,反而不如挑拣大小分类卖的好。
若是碰上小孩老人卖半夏,那些半夏贩子可高兴了。小孩好骗老人好哄,三言两语就搞定了。邻居二蛋娃背着父母自己去卖半夏,他白花花的一斤多半夏,让骗子偷去了二三两,还比人家低了很多钱。可这点钱还没在二蛋娃手里捏热乎,被后面追来的父亲全部拿走了,回来又挨了他爸好一顿揍,书包电子表新衣裳的全泡汤了,哭了好几天鼻子。我婆卖半夏就经常吃亏。婆佝偻着背爬几十里山路到半夏市场,她的半夏本来就不很白清,又患白内障,剥洗得不干净,炕干的多,灰扑扑的。贩子看见老人好糊弄,几次都短斤缺两压得很低,有时还给假钱。像婆这样的老人很多,三婆,平生叔家的四太太,腿不好都是跪着挖半夏,换来的钱买药吃,每次听到他们被贩子骗了时,我就恨得牙痒痒,心里用最*的话诅咒该死的半夏贩子。
父亲卖半夏,从未遇到这样的事。因为父亲经常利用寒暑假做点小生意,很多半夏贩子父亲都熟悉,他们不敢糊弄。
父亲终于要带我们去卖半夏了,我和弟格外兴奋。早早就洗好了父亲蓝涤纶裤子,黑布鞋,弟弟尤其把父亲沾满泥渍汗渍的白衬衣洗得雪一样白。赶集对从未见过世面的农村小孩子来说,开心和兴奋的程度不亚于现在的孩子去玩迪士尼乐园。
可是在卖半夏的前一晚,我和弟做了一件很丢人的“坏事”。傍晚,我俩偷偷溜出门,跑去麦场边的石捱上扳一些和半夏一般大小的小白石头,回来在石板上打磨圆溜,准备悄悄塞进半夏袋子底下冒充半夏。白天去三婆家玩,听她给上院的葵花婶说,这样能冒充半夏颗多买一些钱。她还说可以用白面疙瘩做成小圆球,拿水在面汤里煮了,晾半干时候粘上面粉在竹箩里滚动均匀,再晒干,就和半夏一样,但很比半夏沉,卖的时候自然多了斤两。这个方法我们自然不会,但是小石头太容易了。可是,还没放进去半夏袋子,就被父亲发现了。母亲恶狠狠地瞪着我们,讲了上院四婶卖半夏掺假让贩子发现的事,四婶就是掺了白面疙瘩的假半夏,被贩子当街臭骂了一顿不说,还当场敞开半夏袋子示众,臊得她几年都不敢去集市,见人总是低着头。
吓出一身冷汗的我们,挨一顿揍后,再也不敢造次了。但一想到天亮去赶集,什么都抛到九霄云外了。
那是我第一次见半夏市场。收购半夏贩子们手里拿一个尼伦袋一杆秤,早早候在进集的入口处,从路口堵住了各村卖半夏的人。人们手里大袋小袋圆溜溜的半夏轮廓,吸引得贩子们老远就招呼开了,许多第一次卖半夏的人不知打问行情,在入口就被堵在那里的贩子挡住便宜卖了。
看卖半夏和买半夏的讨价还价,是很有趣事。只见半夏贩子盯住一个卖半夏的主儿,热情而机敏地伸手去夺,那边警惕地紧紧抓着不放,一边自豪而急促地问,不急,先给个价听听!这边大声喊着,娃丫丫,来我看看撒,又不一眼皮给你夹跑,怕啥哩,看了货再说价,放心,你不会吃亏的!脸皮薄的小媳妇就松了手,有经验的老汉和大叔大婶才不买账,紧紧攥着布袋口,先隔着人群喊话过去,不行,你先给个价听听,我要买21。贩子再回过话来,先看看货再说嘛,你人先过来!穿那么漂亮的,我给你最好的价钱,拿过来吧!死家的,赶快拿过来我看看,我不吃你吃半夏哩,你人过来,我先看货再说钱嘛!这样打情骂俏地做生意的,一定是经验丰富的老贩子,见啥人说啥话,逗得憨笑不停,也没人真正介意什么,笑着乐着,几时把袋子给人家伸过去了,自己都没搞明白。
讨价还价还真有意思,我们东张西瞅,被搞得眼花缭乱,眉梢都是紧张,兴奋和欢喜。我抓着弟的手,弟紧紧扯着父亲的衣襟,这是父亲千叮咛万嘱咐的,一定抓牢他的衣襟,被挤丢了就让人贩子抓去卖了,那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父亲正在一个收半夏的贩子在谈价钱了,看样子他们是认识的。
做过生意的父亲深谙其中道理,先不慌不急地走了一遍市场,打问清楚了行市,再折回来去和收购商讨价。他不让贩子的手沾半夏,也不打开袋子口,先谈价钱,说娃娃挖两颗这不容易,货没麻达先给价钱再看货。听父亲说有些奸诈贩子以看货为理由,会趁机一把一把地偷走半夏。经过一番商讨,那人说,好吧,老哥,别人的收18,你是熟人,给娃多两元钱买糖吃,20元一斤收你的,可别给其他说漏嘴喽!我们的二斤多半夏一共买了50多元,瘦小精干的半夏贩子用晒得黝黑的手从裤兜里抓出一把钞票,专门找了五张崭新的10元钞票和一些零钞给父亲。装好半夏,把秤盘压在袋子口,给父亲发了一支白奔马烟,俩人蹲在半夏袋边抽烟边闲聊,他真诚邀请父亲和他一起合作收购半夏,父亲婉拒后,他一脸失望地掐灭烟,又开始吆喝去了。
我都忘了问父亲不和他做生意的原因,是因为父亲把我们领到一个有许多小吃摊的地方了,那些诱人的小吃馋得我们不行,满门心思都是吃吃吃!平南集的小吃摊很大,一长溜排开去,足足有三行,卖什么的都有,凉粉面皮醪糟粽子,扯面炒面烩面麻花饸烙面简直太多了,看得人口水直流,每个摊位都是人,每个人都在吃,像都没吃早饭就来了。
一番东张西望后,之所以在写有“小天水面皮”的摊位前坐下来,源于平生叔那句“赶集不吃一碗小天水人的面皮不过瘾啊”,也经常听大人说,谁听听话,就给谁买一碗面皮吃,吃面皮成了赶集时很体面的事。
吃完*亮劲道的面皮后,牵着父亲的手,又逛了许多地方,一路流连忘返在,很想在每一个摊位和铺面跟前都多停留一会,手忙脚乱地到处跑,叽叽喳喳问个不停,说个不休。
最兴奋的是,父亲居然给了我们每人5元钱,说把剩下替我们保存,用来买学习用品。这5元钱在当时的小孩子眼里,简直就是一笔巨款呢!那时候一毛钱能买10颗水果糖,颗大豌豆。过年时,亲戚才给1元的压岁钱,我和弟别提有多高兴,手里紧紧攥着钱,手心都是汗,生怕它长翅膀飞了。
父亲给我和弟买了新衣裳。弟一件白的确良衬衣,我一件粉红的确良衬衣。在电子表的摊位前,弟死活不走了,他做梦都想要这东西了。结果我俩手腕上就带上了这么一个可爱的物件,新衣服也穿上了,被人一夸,高兴地有点害羞起来。给妹妹的礼物是一件碎花裙,一顶小凉帽,她的帽子已经小的不能再戴了。弟弟还偷着花两毛钱买了两把麻花,三毛钱的小狗玩具。就这样七七八八买下来,半夏钱花去近一半了。
可是一向节约的父亲似乎一点也不心疼,一脸的满足和难以掩饰的兴奋。
和许多同龄小伙伴相比,我们无疑是幸福的。好多人的半夏钱几乎都补贴家用了,连一毛钱的零花钱父母也舍不得给。姊妹多的家庭,半夏挖再多,也多不过更多的家里开销,别说买衣服,连学费也交不起的比比皆是,几个小伙伴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了。四五个孩子的人家,读书的就一两个,大多都是男孩子。
临回家时,我和弟用父亲给的5元钱,花两元钱给父亲买了一支钢笔,两毛钱给母亲买了个花手绢,三毛钱给爷爷买了两片水烟,给奶奶买了四个粽子,剩下的,用手绢包了藏在秘密的地方。
就这样,我们在半夏带来的收获和快乐里,体味着收钱和花钱的满足与幸福,感觉一下子长大了。
后来的很多时候,当我们把曾经的经历当做回忆讲述时,总难免滋生一切恍然如昨的感叹,又仿佛在说一个听来的故事般遥远生疏。每次眉飞色舞地讲完,总要莫名空出来一段巨大的沉默和叹息。
那时和今时,早已相隔几十年的光景了。
年5月20日北山寄语阁再改
涓子,原名邢娟娟,甘肃天水人,甘肃省作协会员。著有散文集《樱花漫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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纤尘若木
主持
欣梓
中国·天水市诗歌学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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